无名之辈,登顶贡嘎

xiami (1) 2025-10-28 21:10:11

无名之辈,登顶贡嘎 (http://www.busunion.cn/) xiami 第1张

2025年9月27日,仙林与16岁的藏族少年邓真成功登顶贡嘎。登顶的消息传来,户外圈一片哗然,两个名不见经传的攀登者,竟成功登顶贡嘎——这座连国内顶级攀登者都视之为挑战的山峰。

在世界登山探险的叙事中,每一位声名鹊起的杰出登山者都是从一无所有而来,比如伊丽莎白·霍利就曾说,自己眼看着梅斯纳尔从一个毛头小子成为大人物;也从不乏众人眼中的“鲁莽”者,最后赢的世界的掌声。

今年28岁、仅登山3年的仙林,与贡嘎山脚下16岁的藏族少年邓真,是否也正沿着这样的路径,书写属于自己的登山故事?

我们可能常带着偏见,在当下过分推崇正统,无意间扼杀了敢于突破边界的冒险精神;也可能过于追求速成与名利,最终在莽勇与理性的边界迷失方向。

在两人从贡嘎山下来后,「户外探险」与仙林、邓真面对面,回忆了此程攀登故事。我们好奇,他们对攀登有怎样的理解,对“莽勇”与“理性”持何种看法,更想透过他们的身影,窥见中国攀登那份跨越时代却始终炽热的冒险精神。

撰文|了了

编辑|玄天

设计|天宇

图片来源|仙林 邓真

· 本文为《户外探险》原创内容 ·

「我们去登贡嘎吧」

#1

在幺妹北壁上苦苦熬了快一周,暴雪依旧没有要停歇的迹象,清晨时轰隆隆响彻在北壁山谷的雪崩声,仿佛还回荡在仙林耳边,令他恐惧不安。这天是2025年9月19日,他带着疲惫、不甘,和还没丧失的冷静,果断选择了下撤。

下山后,仙林离开四姑娘山驱车前往康定,抵达预定的民宿时天已经黑了。整晚,他躺在床上,想着自己这趟失败的行程。

这是他第二次尝试攀登幺妹峰。第一次是在今年四月,也是北壁,也是solo。不是找不到搭档,仙林说,自己要挑战的事情比较难,如果主动约别人,一旦出事,他负不起责任。

那次同样遭遇大雪,在海拔5900米处,积雪覆盖在陡峭的岩石山体上,肉眼看不到任何着力点,在一段岩石路段,他滑坠了10米左右,手脚都有不同程度受伤。

无名之辈,登顶贡嘎 (http://www.busunion.cn/) xiami 第2张

今年4月份,仙林在幺妹峰北壁无帐bivy。

最后,他在冰雪覆盖的岩壁上经历了36个小时的极限考验——身体蜷缩着,翻身都不行,睡袋受风雪侵蚀后几乎湿透。为了减轻负重,他损失了价值两三万的零散装备,狼狈下撤。

第一次失败时,仙林在朋友圈写道:「蜀山之后会反击任何接近它的人」。第二次他写道,「攀登就不是人干的」。

可此时他躺在酒店的床上,全身异常疲惫,脑子里却冷不丁地闪现一个念头:

贡嘎。去登贡嘎!

精神一瞬间振奋,他马上拿起手机,打开天气预报软件,查看起距离自己50公里外的贡嘎山的窗口期:9月22至27日之间,贡嘎山上有连续三天的好天气,白天几乎是晴空万里。有些云,但影响不大。不过在晴朗天气之前,22和23日,山上会下大雪。

无名之辈,登顶贡嘎 (http://www.busunion.cn/) xiami 第3张

攀登周期内的天气预报。

三天窗口,够了。他没思忖多久,便做了决定:次日一早就出发去贡嘎山镇。

只要来到贡嘎山镇,仙林都会入住同一间民宿,就是邓真家。仙林和邓真相识在2022年,说起他们如何认识的,两人默契地回答:“因为狗。”

2022年,仙林带着自己的狗自驾到贡嘎山镇,借住在朋友家。常来串门的邓真很喜欢这只狗,总是主动来带它出去玩,仙林也逐渐信任他。后来仙林又特意带了一只狗到贡嘎山镇,交给邓真养。

后来,两人开始结伴登山,那玛峰、乌库楚两座山,他们一起爬了许多次,默契也在一次次攀登中逐渐加深。2023年底,两人搭档去过贡嘎,却因暴风雪而止步海拔6000多米处。那时的邓真刚满14周岁。即便对于生长在山脚下的孩子来说,14岁也太过稚嫩。面对贡嘎,邓真虽然有向上冲的劲头,却也显露出几分害怕。

无名之辈,登顶贡嘎 (http://www.busunion.cn/) xiami 第4张

邓真在攀登(非此次贡嘎)

这边仙林一决定就动身,第二天下午便抵达了贡嘎山镇,照例住进邓真家的民宿。几天前他在幺妹峰因大雪被困时,曾一起登山的搭档老孔和邓真都想进山去找他。但仙林没多提幺妹峰下撤的事,没说疲惫,也没说不甘,只在心里盘算着早已酝酿好的计划。

他这次来带着明确目标,可还没等他开口,到了晚上,邓真突然主动问他:“仙林,我们要不去爬贡嘎吧?”

“可以啊”仙林应道。

他没想到,邓真的想法竟和自己不谋而合,也有再去挑战的念头。后来仙林透露,他早清楚,贡嘎从来都是邓真的梦想。

迷惘少年

#2

小时候的邓真,日常就是这样:睡醒了就去挖虫草,等虫草季过了,就出去跟朋友们一起瞎闹,干些调皮捣蛋的事儿。

挖虫草的地方,海拔平均在五千米以上。邓真很喜欢这份劳动,每天上山就跟徒步似的,一抬头就能看见贡嘎山。

无名之辈,登顶贡嘎 (http://www.busunion.cn/) xiami 第5张

邓真

贡嘎这座山是家乡的神山,是邓真日常生活的背景,天气好的时候,他每天抬头透过家里的窗户,就能看见贡嘎山巅的皑皑白雪。

但和很多藏族少年一样,山在他们心里最初的模样,只是父母谋生的依靠。邓真从小就知道家里的经济条件不好,父亲和爷爷都曾做过中国登山队的向导,母亲也在那玛峰当过背夫。即便一家人辛苦劳作,家里仍入不敷出,直到后来开了民宿,随着来贡嘎山镇徒步、登山、旅游的人多了起来,生活才稍显宽裕。

贫穷,是心思细腻敏感的邓真,从小刻在骨子里的自卑。从小学一年级起,他就开始在学校里做“生意”:让在城市里读书的哥哥姐姐帮忙进些同学们没见过的明信片,再拿到村里转手卖给同学。“当时我是全学校最有钱的。”邓真说。

无名之辈,登顶贡嘎 (http://www.busunion.cn/) xiami 第6张

邓真

从十二三岁开始,邓真就没再花过家里的钱,可这并没有让他觉得轻松或快乐。小小年纪的他,每天都在琢磨怎么挣钱、改善家里的生活,常常为此睡不着觉。他满是焦虑,又找不到方向,无论白天黑夜,清醒或是混乱,脑子里的唯一念头只有挣钱。最颓废的时候,他头发留到及肩,每天东想西想、东试西试,心里装着一大堆人生规划。

这些焦虑,邓真从不会对旁人说起,只偶尔跟父母提几句。在性格的另一面,邓真也足够自信,这一点得益于家庭在精神上对他的“富养”,爸妈、爷爷奶奶总夸他,说他是最厉害、最有出息的孩子。

实际上,没有读完九年义务教育,邓真就辍学了。在他的家乡,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,大多都是上完九年义务教育,就去读职校。邓真在职校只待了两天,就发现同学都爱玩,老师教的也一般,他觉得没什么意思。“我不想浪费时间,我想要创造更大的价值。”

我们问邓真,究竟从什么时候起,他对贡嘎山的认识不再只和谋生挂钩。他反问:“你知道李宗利老师吗”。那是2017年,邓真刚读小学二年级,当地电视台播报了李宗利与童海军登顶贡嘎的新闻。就是那一刻,他望着电视,第一次对家门口这座如“父亲”般伟岸的神山,有了具体的想象。

但回到现实,登山对他来说仍然无比实际。他第一次想从事登山,是在12岁,那时他看到同村不少向导都靠登山挣了钱。“那些年,贡嘎就藏在我心里面了。”邓真回忆道。

无名之辈,登顶贡嘎 (http://www.busunion.cn/) xiami 第7张

理想与败北

#3

从仙林第一次见到贡嘎,到最终站在贡嘎之巅,前后不过三年,期间却已经历三次失败。

仙林出生在云南昭通,地处云贵川三省交界,也是个多山的地方。后来他到四川宜宾读书,大学读到一半便辍了学。谈及原因,他说:“那时候总感觉,以当时的中国环境来看,就算再坚持两年读完大学、拿到毕业证,好像也没什么太大意义。”

那时候他更想多挣钱,听说国内不少企业家都是从销售起步,便通过朋友介绍去了繁华的上海,一做就是6年销售。后来他做到区域副总,月薪达数万元。那段时间,仙林每天西装革履,和同事们一起晒月会、季会、年会的各种奖杯。但长期处在高强度的工作环境里,他不仅没有私人时间,身上伤病渐多,最终还是辞了职。

无名之辈,登顶贡嘎 (http://www.busunion.cn/) xiami 第8张

仙林

离职后,仙林如愿过上了向往的自由生活。他在成都待了半年,到了2023年5月,便开着车,带着一只狗,开始了川西自驾旅行。这段时间里,他还爬了格聂神山。他常在短视频里刷到贡嘎山镇的热门景点,像子梅垭口和不少漂亮湖泊,终究按捺不住,驱车前往。

当仙林第一眼见到贡嘎时,就被它“蜀山之王”的磅礴姿态彻底震慑。“那一刻我心里在想,未来有一天我能不能站上它的顶峰。”也正因为这份触动,仙林从最初的悠闲自驾,一头扎进了极限登山的世界。

仙林很清楚自己的优势和短板。他自幼在多山的环境长大,对山格外熟悉。小时候淘气惹祸的经历,也无形中练出了身体的协调性和灵活性。靠着这些天赋,他前期进步很快,但他也明白,只靠天赋自己走不长远。他缺乏系统正规的练习,也缺少经验,哪怕是失败的经验。

无名之辈,登顶贡嘎 (http://www.busunion.cn/) xiami 第9张

仙林

2023年10月,仙林带着狗独自去爬了趟贡嘎,一路爬到海拔6000多米处。“那次更像娱乐,不算正式攀登,最后还是失败了。”失败的原因很简单:毫无经验,全凭着一股劲往上冲。

但那次尝试,也在他心里埋下了一颗攀登的种子。第一次攀登前,仙林对贡嘎的难度没太多概念,直到爬完才去网上查资料,一看才知道,“贡嘎的攀登难度是非常大的,连它的死亡率、之前登山队失败或遇难的名单我都看了,心里的触动挺大的。”

但触动之外,他心里也没打退堂鼓。“我觉得,虽然经验少,但我身体素质还行,从小在山里长大,去过不少陡峭的地方,遇到恶劣天气也知道怎么应对。后期多锻炼、多积累经验,我觉得自己还是有机会登顶。”

从2023年底起,仙林开始正式规划攀登贡嘎,后来与邓真搭档,也是基于此前那次失败的经历。2024年,仙林记得有支队伍在11月成功登顶——正是去年轰动户外圈的童海军、阿楚、小牦牛三人组。“看到他们登顶的消息,我知道他们很专业,各方面能力都比我们强。但当时就想着,我们今年也要再试一次。”

到了12月,他便与同样多次挑战贡嘎的“夏尔巴孔”孔维界、KK、小朱(高山厨子)组队,尝试冬攀贡嘎。可惜那次因为大风,加上经验还是不够,最终以失败告终。

无名之辈,登顶贡嘎 (http://www.busunion.cn/) xiami 第10张

仙林与邓真,攀登贡嘎。

在2024年之前,仙林对登山技能中的结组,以及攀冰、攀岩等技术动作,都不熟练。这一年里,他翻了大量户外博主的视频,跟着学打绳结,也学攀冰、攀岩的技术要领,慢慢把这些技能补了起来。

除了提升自身能力,仙林在此次攀登的装备选择上也格外用心,核心思路就是“轻”。连碗筷都要选轻便的,这次甚至没带保温杯,只拿了个塑料瓶,能省一点重量就省一点。

复盘去年12月的失败,仙林总结出两个关键问题:一是当时没找马帮驮装备,所有东西都靠自己背,没爬多久就耗光了体能;二是天气突变,大风打乱了原本的节奏。“有了前两次的教训,这次出发前,我做了特别详细的计划。”

从过去几次的失败经验中,仙林还总结出一点,搭档最好各自准备自己爱吃的食物。邓真就特意为自己准备了12种口味的方便面。

仙林说,这次攀登从每个营地的搭建位置,到每天的爬升高度、冲顶时间,都提前规划的一清二楚。出发前他反复查看天气预报,算准每天能走多远、该在哪个海拔扎营,还把冲顶时间定在了27号上午。最后一切也确实基本按照这个计划推进的。

“我觉得不管做什么事情,失败后都要总结,否则哪怕再试三次四次,可能还是爬不上去。”仙林说,“之前几次尝试的失败,其实也帮了我们不少,至少让我们对线路更熟悉了。”

无名之辈,登顶贡嘎 (http://www.busunion.cn/) xiami 第11张

仙林与邓真在进山途中。

妖风暴雪

#4

在邓真的家乡,贡嘎从来不止是一座山。它还是孩子们从小听长辈讲述的古老传说,关乎山神,也关乎那些代代相传的禁忌。比如长辈会说,这座山有守护神护着,只有生肖属虎的人才能登顶;还会叮嘱,翻过“驼背”那段路后全是妖风,稍不留神就会被风吹下山来。

所以当他终于第一次真正走向贡嘎,长辈的告诫竟与眼前的现实——怒吼的狂风,巨大的冰壁,如此吻合。那一次,他要面对的不只是体力上的挑战,更是源自灵魂深处的、对自然伟力的本能恐惧和敬畏。

但这一次,邓真稍微放宽了心。第一次失败经验,不仅让他对攀登线路更熟悉,更让他跳出了长辈口中的传说,以一名攀登者的身份,去真正面对剥离了神话外衣的、真实的贡嘎。

而仙林在经历了前三次失败后,对这座“蜀山之王”有了更清醒的认知:它从不会轻易向攀登者 笑颜。困难依旧如影随形。

无名之辈,登顶贡嘎 (http://www.busunion.cn/) xiami 第12张

云雾笼罩的贡嘎山。

正如之前天气预报所提示的,在22、23日两天,也就是他们向山脊线行进的关键节点,连日的大雪和浓雾一度让两人迷了路。能见度只有几米,原本熟悉的路消失在白茫茫之中,他们在原地滞留了约一个小时。最后通过对山体形态的分析,结合手机在微弱的信号下查找到的地图信息,才艰难辨明方向。后来天气好转,他们最终重回正轨。

爬到海拔6000米以上,贡嘎的积雪越来越厚,“一踩一个坑”,极大的消耗着体能,每走一步都异常吃力。最艰难的考验集中在最后300米,这里的地形极其复杂,高海拔的粉雪松软难行,而经年累月的风吹,更在雪层下形成了危险的“空壳”结构,脚踩上去极不稳定,稍不留意就可能塌陷坠落。

无名之辈,登顶贡嘎 (http://www.busunion.cn/) xiami 第13张

攀登途中。

这里的岩石坡度也极其陡峭,有一段横切路段,让仙林联想到了乔戈里峰(K2)那著名的“瓶颈”地带。高耸的雪檐上积满粉雪,看着就像随时会坍塌,但他们必须从它的下方小心翼翼地通过。就在那里,正在前方领攀的邓真回头朝后方的仙林大喊:“仙林,我感觉要掉下去了!”仙林能清晰地从他的声音里捕捉到掩饰不住的恐惧。

狂风怒吼,冰裂缝明暗交错遍布周边,他们结组前进,互相依托。有几次他们甚至真的失足了,半个身子掉进裂缝里,全靠结组保护才化险为夷。

无名之辈,登顶贡嘎 (http://www.busunion.cn/) xiami 第14张

贡嘎上的冰裂缝。

而巨风,始终是贡嘎山万年不变的永恒主题。

根据仙林近两年的观测,贡嘎山海拔6000米以上的风速,最高能达到每小时120至130公里。“那风真能把人抬起来,”仙林回忆道,“体重一百四五十斤的人,可能还稍微好点,但像我这一百斤出头的,去年爬到山脊线时,一阵大风刮来,我和搭档老孔只能趴在地上,把冰镐使劲儿凿进雪里,加上背包的重量,才能稍微稳住身体”。今年的风,在海拔7000多米至顶峰的最后300米,也同样展现出了狂暴的一面。

9月27日15时,仙林与邓真历经重重险阻,终于站上了贡嘎之巅。登顶时天气格外晴朗,此前所有的恐惧、疲惫与艰辛,就连难缠的狂风,都在这一刻短暂消散。

邓真站在顶峰,俯瞰着脚下这片生他养他的土地,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从心底涌起,传遍全身。对他而言,最值得骄傲的不仅是圆了个人梦想,更在于为家乡甘孜州完成了贡嘎首登。

无名之辈,登顶贡嘎 (http://www.busunion.cn/) xiami 第15张

无名之辈,登顶贡嘎 (http://www.busunion.cn/) xiami 第16张

可就在他们准备下撤时,暴风雪突然来袭。狂风卷起地表的粉雪,瞬间屏蔽了视线,仙林和邓真浑身都披满了雪,每走一步都暗藏危险。

到了海拔7100米的营地。风变得更加肆无忌惮,仙林放在帐篷旁的背包,竟在他毫无察觉时被大风直接吹走了。“除了一对冰镐,其他装备全没了。”装备意外丢失给下撤增加了极大风险,但仙林反而觉得“这是上天的眷顾”,要是此前被吹走,这次恐怕还是无法登顶。

考验未尽

#5

登顶的兴奋很快就过去了,对攀登者来说,安全下撤才是最终目标。可他们的下撤之路,比上山时还要难走,面临的考验不仅没减少,反而更多了。

登顶当天撤回海拔7100米营地的路上,他们遭遇了猛烈的“暴风雪”(实际上没真下雪,是狂风卷起的大量粉雪造成的假象)。仙林评估当时的风速有约七八十公里每小时,情况极其恶劣。

到了第二天,也就是9月28日,下撤的挑战更升一级,大雪和浓雾再次笼罩贡嘎山,能见度不足几米。两人只能靠摸索来时留下的痕迹,再对照山体轮廓、查看海拔高度表判断方向,极其艰难地冒险往下倒攀。

无名之辈,登顶贡嘎 (http://www.busunion.cn/) xiami 第17张

在狂风中奋力攀登。

抵达“驼背”时,已经是傍晚六点半左右。仙林觉得来时这里并没多难走,可在恶劣天气里下撤,才感受到它的陡峭,需要连续爬升150米海拔,而且岩壁表面全是硬冰和积雪。更令人恐惧的是,下撤过程中,两人甚至听到冰镐发出电击的声响。

可之前仙林丢了大部分装备,包括睡袋,两人只能靠仅剩的有限物资下撤。他们走不快,只能慢慢挪。在通过“驼背”后,即便已经异常疲乏,但因为装备不足没法停留过夜,必须在当天撤到安全地带。

靠着远超常人的毅力,他们终于在晚上11点,下撤到了海拔约5300米的雪线以下。这意味着,他们一天之内从接近7200米的高度,急速下降了近2000米,这对体能和意志都是一场极大的考验。

但是难关仍未结束。在夜色和昏暗的头灯(邓真头灯电量损耗,仙林的连同装备被吹掉了)下,他们面前出现了一段垂直的悬崖。邓真心急想继续下撤,但仙林在权衡之后,做出了更为谨慎的决定:就地等待天亮。

于是,两人找到了一个岩洞,共用一个睡袋御寒,在零下几度正飘雪的夜里,坐着熬过了漫长的一晚。

无名之辈,登顶贡嘎 (http://www.busunion.cn/) xiami 第18张

攀登途中。

终于安全回到山下,两位攀登者的心境各不相同。仙林经历的是四次奔赴贡嘎、四次直面生死磨难后的接纳,这份情感复杂而厚重,还需要日后慢慢消化。

而邓真,在喜悦过后更多的是释然。他记得登顶时,自己先忍不住呐喊了几声,接着拿出提前准备好的经幡,尽管经幡已经结冰,他还是用力将它 。回忆起当时的感受,他反复提到“幸福”和“温暖”这样的字眼,“从上到下,来了一股那种暖流的感觉,很舒服……感觉有点幸福。”

我们追问他,究竟是怎样的幸福感。年仅16岁的他没再多说复杂的形容词,只坦诚道:“幸福就是幸福。简单的幸福。”

他从小在每一座五千米的山上挖虫草时,总会抬头仰望贡嘎,它始终是视野里最高的存在。“所以我现在爬上了最高的山,心里面特别舒服……觉得自己还是啊,(这个可能不能讲),还是挺厉害的,发自内心的骄傲。”说这句话时,邓真憨笑起来。

邓真坦言,过去在当地向导圈子里,自己就是“很底层的人”。“以前因为家里条件不好,他们都不爱跟我说话”,可如今登顶贡嘎后,“感觉他们都愿意理我了,但我反而不想理他们了。”

说起这样的转变,邓真觉得,那些突然涌来的热情里,充满“拍马屁”的成分。说起这些时,邓真透着一股超越年龄的清醒与淡然,但这些并非凭空而来,正如他自己所说,“我一直在隐忍”。

无名之辈,登顶贡嘎 (http://www.busunion.cn/) xiami 第19张

邓真

之前邓真曾因迷茫陷入失落,一位游客大哥就开导他:“老天给你关多少次门,它总有一天会给你开一次门。”这句话点醒了他,于是邓真那时就想,贡嘎一次不行就来两次,两次不行就来三次……如今,他终于用一座山证明了自己,也积累起了真正的自信。

巨大的成功并没有让这位十六岁少年迷失。他对自己的定位异常清醒:“没有(觉得进阶),因为我知道自己的技术水平,还有很多东西要学习”。他也克制地说:“我觉得遇到一件好事,不能太狂妄,(否则)还是比较危险的。”

除了收获自信、让目标更清晰,邓真觉得自己比以前沉稳了不少。他说以前年纪小,总压不住自己的性子,“现在觉得就算做成了一件很厉害的事,好像也就那样。”这份心态让他多了份沉稳。

他甚至刻意不去看社交媒体上关于自己的评论,“他们说了不算呀”,他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说道。他很清楚“人红是非多”,还真诚提醒,“我的经历肯定会有影响,但请大家不要模仿”。

无名之辈,登顶贡嘎 (http://www.busunion.cn/) xiami 第20张

邓真

家庭的温暖,始终是邓真最坚实的后盾。在他下山时,全家人都来迎接他,“他们见到我的时候都哭了,比较兴奋。”家人对他说的话既朴素又温暖:“登不登顶无所谓,回来就好。”正是这种无条件的爱和支持、持续的肯定,才塑造了邓真骨子里的野心与胆量。

相信本地山神与狂风传说的母亲,见到邓真的第一句话就是:“过了驼背之后,风不大嘛?”

邓真回了句:“不大。”

贡嘎山巅的

「莽」与「理」

#6

2023年,仙林在网上发过一则寻找贡嘎攀登搭档的帖子,当时还故意配了缅茨姆峰的图片。结果评论区满是质疑、嘲笑和挖苦。

“连图片都配错了,还找什么搭子”“真有实力就不会在小红书找搭子了。可仙林后来解释,发那则帖子本就是为了娱乐,内容也都是搞笑的。”

而当仙林与邓真成功登顶贡嘎的消息传开后,网络上照例出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。一种满是赞叹与祝贺,另一种则是质疑。有人将他们的攀登直接定义为"莽式攀登",觉得这不过是缺乏专业训练的冒险行为。

无名之辈,登顶贡嘎 (http://www.busunion.cn/) xiami 第21张

仙林与邓真

这种质疑并不是首次出现。去年仙林与“夏尔巴孔”孔维界、KK、小朱(高山厨子)组队攀登贡嘎时,类似的批判也充斥网络。在很多人看来,缺乏专业背景、没有“顶级”装备支持的“草根”攀登者,其行为多少都有几分“鲁莽”。

然而,“莽”这个字的背后,或许藏着更复杂的真相。

面对采访,仙林也坦诚表示,民间攀登者确实存在局限:“我觉得我们还要提升的,就是专业性的知识,突破技术的瓶颈。我们毕竟是民间的,和那些专业的登山运动员不一样。我非常敬佩他们,也看了很多他们的视频。我们还有很大进步空间,不会因为这次登顶,就觉得自己很牛逼。”

但他同时强调,所谓的"莽"并非盲目冒险:“网友说我们莽,可实际上我们私下里学习了很多东西。”

而仔细观察他们的攀登,你会发现一种很独特的草根智慧。仙林在攀登每座山之前,都会先“以游玩的形式观察好路线”,他觉得“一来就直接攀登比较贸然,这是对自己的不负责”。

无名之辈,登顶贡嘎 (http://www.busunion.cn/) xiami 第22张

攀登途中。

在装备选择上,虽然没有品牌赞助,也买不起大牌,但仙林认真研究过孙斌视频里讲的“多层穿衣法”,每次都会根据天气预报和自己的体感,精心搭配衣物。行进时,他也有自己的策略:”我会选择适合我的速度和节奏去爬山,这样在我的计划范围内是可以完成的。”

这种在有限条件下形成的攀登智慧,某种程度上,不正是当代社会“勇敢”精神的表达吗?清醒认清自身局限,却依然选择迈步向前,在资源匮乏中寻找出路,这本身就是一种难得的勇气。

无论是仙林、邓真,还是“夏尔巴孔”,他们代表的是当下一批户外攀登者的真实生存状态,是系统化、拥有无限资源的反面。当我们批判他们“莽”时,需要警惕一个关键问题:我们究竟是在捍卫登山安全的底线,还是在无意中扼杀一种敢于突破边界、为后来人探路的先锋精神?

对此,仙林有他自己的表达:“我希望通过我们登顶这件事,让更多人敢于去尝试,敢于去想。我觉得首先你要敢想,才敢做。”

无名之辈,登顶贡嘎 (http://www.busunion.cn/) xiami 第23张

在深雪中上攀。

此外近些年我们也能明显感觉到,登山圈还隐隐透着另一种风气。有些新攀登者接触登山没几年,就渴望通过一座或几座大山“出人头地”。至于攀登本身所必需的技术打磨、经验沉淀,却往往被急于求成的心态所淹没。

当追求速成、把攀登简化成用来炫耀的成果时,我们既需要警惕这种浮躁,更要记得,登山本身是一件集美感、探索精神与自我价值认知于一体的运动,不要让这些交杂的魅力被慢慢稀释。

喜欢挑战,几乎是所有攀登者的本性驱动。邓真在采访中就说:“我喜欢极限的感觉,喜欢有难度的山。但也不会刻意去极限。”

仙林计划在下半年第三次挑战幺妹峰北壁,以及考察性攀登爱德嘉峰。他强调这些计划“并非现在登顶贡嘎后才有的,是我在2023年就有的想法”。他选择路线时更看重挑战性而非成功率,“如果只是为了登顶,我会选择走(幺妹)南壁。但我要做有挑战性的,所以选择北壁。”

无名之辈,登顶贡嘎 (http://www.busunion.cn/) xiami 第24张

仙林与幺妹峰。

在风险评估上,仙林有一套明确的标准:“我会评估体能是否足以支撑继续向前,还有天气是否允许。如果其中一点达不到,我会选择下撤。”这种冷静与他在幺妹峰下撤时的表现一致。虽然遗憾,但他认为“能够平安回来,其实就可以了。”

仙林期待的是更健康的攀登文化:“偏见可能是永远存在的”,重要的是坚持自己的热爱,并在过程中不断学习进步。

贡嘎山巅的“莽”与“理”,拨开表象,本质上是一场关于探索精神的对话。它提醒我们:真正的勇气,从来不是无知无畏的莽撞,而是在认清风险后的理性坚持,是在有限条件里的无限热爱。这种精神,或许正是中国民间登山运动最珍贵的财富。

THE END